黄帝研究论文选辑-心祭重于形祭
来源:黄帝祭文汇编简注 张岂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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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这里所说的“祭”,指的是每年清明节,我们在陕西黄陵县黄帝陵举行的祭 祀人文初祖黄帝的礼仪活动。
关于是否需要由政府出面组织这些祭祀活动,即“公祭”,有学者曾经提出否 定的意见。他们主张全部祭祀礼仪都由民间举办,即“民祭”。我主张沿袭旧制, 维持公祭。但是,就目前公祭礼仪的效果看,似乎需要一些改进。
一、祭礼改进的必要性
在20世纪80和90年代,我多次到黄陵县黄帝陵参加当时陕西省人民政府主 持的清明日公祭活动。祭祀结束以后,和其他参祭的人交换意见,反思祭祀礼仪, 大家都觉得这样的祭祀活动似乎缺少点什么。参加祭祀的人,以及观礼的人,好像 在心灵上没有引起多大的触动,也没有在思想和感情上引起丝丝波澜。
政府有关部门很重视每年的黄陵公祭活动,认为这对继承和弘扬中华民族精神 有重要意义,希望在祭祀仪式上有所改进,让参加祭礼的人,以及那些观礼的人, 都能真正地受到一次“慎终追远”的教育,将中华民族自强不息、团结统一的民族 精神加以发扬。这个立足点是正确的,我们应当努力使之更好地实现。
但是,如何通过祭祀活动的举行而真正达到这个目的,却需要进行一些研究, 做一些努力。从已经举行的祭祀礼仪看,我们也许可以肯定,我们以后的祭祀礼仪, 不能只是参照古时的祭祀典礼,或者完全仿照古代。这样做,既不怎么切合实际, 效果也不是很好。
大家都知道,随着时代的发展,许许多多的礼仪都发生了变化。后来的礼仪, 对于前代的礼仪,无不有因革损益,这就是礼仪上的继承和发展。在祭祀人文初祖 的礼仪上,也应该有因革损益,不可以完全照搬或照抄古代的礼仪。当然,学者们 就中国古代的祭祀文化进行学术研究,吸收其有价值的东西加以借鉴,是有必要的。
从祭祀黄帝陵的实际效果看,每位参加祭祀的炎黄子孙,有多少人在祭祀中真 正受到了有效的民族文化认同的教育?真正在思想情感上有所触动?而且能够把这些情感较长时间地留在心中呢?我不敢说完全没有。从海外归来的炎黄子孙,肯定 会有这样的感受,而在大陆生活、工作的同胞们,又有多少人真正感受到“心祭” 的收获,在思想感情上引起共鸣?恐怕不多吧!
在我看来,我们每年的祭陵活动,存在着一些不足之处。究其原因,可能主要 的并不在于我们对古代的礼制了解不多,或者我们仿照古代的祭祀礼仪不够。主要 的原因可能在于,我们在举行黄帝祭祀礼仪时,“形祭”大于“心祭”,甚至“形 祭”代替了一切,缺少在祭祀中令人感动的“心祭”。这就把祭祀活动中的本末问 题搞颠倒了,结果,自然也对祭祀礼仪的实际效果产生了影响。
二、“心祭”重于“形祭”
什么是“形祭”?什么是“心祭”呢?要回答这两个问题,就需要分析一下祭 祀礼仪活动本身的逻辑结构。这种分析,实际上在古代的时候,就已经隐约地出现 了。这就是当时人们所说的“本末”。
春秋时期,由于社会生产力的提高,社会生产关系相应发生了变化,引起礼仪 制度的变革。西周时期制定和实施的一套行之有效的周礼,或者废弃不用,或者成 为虚文。“礼崩乐坏”,是对这种礼仪变革历史情况的恰当描述。“天下无道”, 则是孔夫子对于这种礼仪变革历史状况的价值评价。孔夫子曾经说过很多批评当时 违背礼仪原则或精神的话,这些话表现出他对礼仪活动中“本末”的看法。
孔子感慨说:“礼云礼云,玉帛云乎哉?”孔子的意思是说,礼仪活动,难 道只是那些看得见、摸得着的礼品吗?他这句话隐含的意思是,人们在进行礼仪活 动时,内心还应该对礼仪活动的对象有真正的内在感情。他将这种内在真实的感情 叫作“仁”。在孔子看来,在各种礼仪活动中,礼品、礼仪等都是有形的、表面的 东西,真正重要的是施礼者、参礼者以及观礼者内心对于行礼对象的内心情感和真 实感受。
比如,孔子讲孝敬父母这种礼仪,子女同样地给父母饭吃,但如果子女对父母 没有必要的、真正的尊敬和情感,没有孝心,那么,赡养父母这种行为和养狗养马 有什么区别呢?
在这个例子里,赡养父母的行为,是有形的礼仪活动,是孝敬父母的“末”, 它只是外在表现;尊敬父母的情感,是无形的心理活动,才是孝敬父母的“本”, 是礼仪的根本之所在。在孔子看来,两者互相比较,无形的心理作用比有形的行为活动更加重要。
根据这个思想,我们在祭祀黄帝时,也应该说,无形的心理感受活动(“心祭”) 比起有形的礼仪行为活动更加重要,“心祭”重于“形祭”。
“心”和“形”相对而言。在黄帝陵祭礼中,有形的礼仪,如人们在陵墓、庙 堂等处的行礼仪式、排列组合、先后程序等,都属于“形祭”。而无形的礼仪,如 以黄帝为契机,反思中华民族精神和民族优秀文化,从而增加爱国心和民族凝聚力 等,这些都属于“心祭”。
所谓“心祭”,在黄陵祭礼中,指我们施礼的人要用我们的心,用自己对民族 优秀文化的真正认识、真实情感来实施礼仪活动;我们参礼的人,也要用我们的心, 用自己对民族优秀文化的认同感,来参加礼仪活动;通过这种以真性情为基础的“心 祭”,使所有观礼的人,也能受到民族文化精神的感染。
重视“心祭”不是说不要“形祭”。这两者并不截然对立。它们共同结合起来, 才可能构成完整的、理想的祭祀活动。“形祭”只是祭祀活动的表现形式,“心祭” 才是祭祀活动的实质内容。有“心祭”而无“形祭”,这样的祭祀活动事实上是不 存在的。反之,只有“形祭”而无“心祭”,就会丧失祭祀活动的真正意义,这是 我们要力求避免的。
从黄帝陵祭礼发展的过程上说,先要发展“形祭”,等“形祭”发展到一定阶 段时,“心祭”就成为迫切的需要,而“心祭”本身也成为祭祀礼仪发展到更高阶 段的标志。
三 、如何加强“心祭”
以前的祭陵活动,主持者花了许多精力在祭祀礼仪上,非常重视有形的祭祀礼 仪建设。这是必要的,但我们也不能走向另一个极端,只讲“形祭”,不大讲“心 祭”。举行祭祀活动时,只要祭祀进行顺利, 一切仪式符合预先的设想,就算完成 了任务。在效果上,只要在祭祀当日电视台的“新闻联播”节目中,有一个镜头出 现即可。至于观众对这个或几个镜头是否重视,也就不大考虑了。
这种状况及其效果,似乎离我们祭祀人文初祖的目的还有不小的差距;而这种 不重视甚至忽视“心祭”的状况,也不利于黄帝陵祭祀礼仪的进一步改进和完善。
我们不是古代祖先神的崇拜者。我们祭祀黄帝陵,不是把黄帝当成神灵来祭祀, 而是在一种肃穆的气氛中,追思中华民族先辈们如何创造文明,如何造福子孙。我们要继承和发展他们的事业,使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在21世纪真正实现。因此, 我们的祭祀,在形式上也应当是人文的,而不是神化的。
如何使“心祭”做得更好?这需要主办此事的公务员们和学者专家们一起来 研究。
我想,这需要在以下几点上费些心思:
第一,将祭祀礼仪活动,明确看成是一次中国历史文化知识的普及活动,看成 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精神的陶冶活动。在此基础上,祭陵才有可能在认识上切实产 生加强中华民族凝聚力的效果。
借助祭祀活动,充分利用文字、图像、音响、线条等各种方式,如报纸、杂志、 书籍、图片、连环画、摄影、摄像、VCD或 DVD等,加强宣传,提高施礼者、参礼者、 观礼者对传统优秀文化的认识,加深对传统文化精神的体验或感受。这是加强“心 祭”的一个重要方面。
第二,最好不要把注意力过多地放在古代的祭祀礼制或礼仪上,而应该放在建 设符合新时期的新礼仪上。
实际上,任何礼制礼仪都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变化着。过去的朝代那么多, 我们应该模仿哪一个或哪几个朝代呢?我们如果模仿唐朝祭祀礼仪,那我们为什么 不模仿明、清等其他的朝代呢?我们如果说不出这样选择模仿的道理来,就会影响 到祭祀礼仪的正当性,也会影响到祭陵活动的有效性。而且,从历史上看,由繁趋 简,是礼制礼仪演化的必然趋势。在新时期完全引用古代的礼制礼仪,很难产生深 入人心的感染力。我觉得不宜搞仿古的礼制,只能借鉴一二。
第三,在祭祀人文初祖的新礼中, 一定要配合乐曲。乐曲是抒发人的感情,是 心灵美化的艺术力量。世界上精致的、成熟的宗教,都有其独特而感人的音乐做支 撑。祭陵活动不是宗教活动,更不能离开优秀乐曲做铺垫。
我想,祭祀黄帝陵的乐曲,在思想内容上应该是歌颂中华民族精神的;在艺术 形式上,词与曲都应当有美感,有感染力,能够令参礼者、观礼者通过乐曲的美, 进一步充分地感受到中华民族精神的神圣、生机与活力。可惜这样理想的祭祀乐曲 至今还没有产生。祭陵的乐曲如果能够成为中国人喜欢的乐曲,那就从一个侧面说 明我们祭祀黄帝陵的礼仪活动真正达到了目的。
我想起一个例子。在20世纪80年代的一次春节晚会上,由黄露先生作词的《我的中国心》,这首歌感人的旋律,配合着震撼人心的歌词,使人听后有余音绕梁、 三日不绝之感。我至今仍时常想听这首歌曲。
我们每年清明祭陵,产生过感人的乐府华章吗?似乎没有吧!其实,我们完全 可以在这方面多做些工作。
陕西省有西安音乐学院,我们有便利的条件请词作家、作曲家、演奏家们发挥 他们的创造才华,创作出能打动人心的祭祀乐曲来。我相信,只要给以机会,他们 是可以创作出美的祭祀乐曲来的。在祭祀开始前、进行中以及结束后,都有乐曲伴 随播放,肯定可以极大地丰富祭祀礼仪的内容。如果祭祀乐曲能出现精品,用以提 升我们祭祀礼仪活动的文化品位,增加祭祀礼仪活动的“心祭”比重,我想,清明 祭陵的效果, 一定会大为改观。
此外,在祭祀黄帝陵的礼仪程序上,我建议,祭祀礼仪的项目不能太多,礼仪 程序不宜太长。 一个人的精力、体力总是有限的,主祭者、参祭者、观礼者也是如 此。时间太长,如果他们感到疲倦,必然会影响到祭祀礼仪的进行和效果。
最后,祝愿清明祭黄帝陵活动取得更大的成效!
(本文原载于《华夏文化》2005年第1期)
2005年黄帝陵公祭仪式告祭乐舞——祥云吉雨